許雲逸仍然沒清醒，呆呆垂下頭看著地板，一動不動。

沈熠去把水拿過來，許雲逸也不接，還是盯著地板看。他只好把杯子送到許雲逸嘴邊餵他。許雲逸是真的渴了，就著沈熠的手，一口氣喝了半杯水。

有水從他嘴角滑落，沈熠拿了紙巾去擦，許雲逸直接一把抹掉了，看著沈熠眼睛，彎著眼睛笑起來。

“笑什麽。”沈熠嘆了口氣，然後看著那抹水痕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跟著他笑起來了。

許雲逸能自己打車回來，說明醉得沒有那麽嚴重。可是他也確實醉了，沈熠無法確認他哪個行為是考慮好的，哪個行為是沒有經過大腦。

“對了。”許雲逸想起了什麽，開始摸自己的口袋。摸了半天，沈熠幾乎要懷疑他會不會這樣直接睡過去時，他才總算把東西掏出來。

“喏。蜘蛛俠。”許雲逸攤開掌心，把一枚蜘蛛俠的鑰匙扣放在沈熠面前。

沈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“你怎麽找到它的……”

許雲逸壓低了嗓子，輕輕說：“熠熠喜歡，給熠熠的。”

沈熠連忙拿到手裏仔細看，原來這不是他丟的那個。看來是學長重新找來的。

“在哪裏找到的啊？”沈熠覺得奇怪，學長連自己都忘了，怎麽可能會記得鑰匙扣長什麽樣然後去買來。

“今天回家，在臥室的盒子裏找到的。”許雲逸開心地沖他笑。“喜歡嗎？”

“你今天……回去了啊……”

那大概是無意中翻到了以前的東西，發現自己買了不止一個鑰匙扣吧。

沈熠試著伸出手，純粹只是覺得喝醉了的許雲逸看起來很乖，他想摸下許雲逸的頭。許雲逸卻突然擡手抱住他腰，把臉貼在他肚子上。

“有點癢。”沈熠笑著想躲但是被許雲逸抱得有點緊，沒能躲開。

“回家幹什麽啊？跟你爸媽吵架了嗎？昨晚你可以跟我好好談的，我不會那麽任性，非要知道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。可是你什麽都沒說就走了……”

許雲逸半天沒聲響，沈熠彎腰一看，才發現他這麽奇怪的姿勢，竟然睡著了。

拿了毛巾簡單給許雲逸擦了擦臉和手，把他放倒在床上。沈熠才自己去洗澡睡覺。

為什麽要推開學長呢。

沈熠躺在床上，轉頭看向許雲逸。

隔壁樓上的燈光，遠遠地微弱地透進來，勉強看得清楚許雲逸的輪廓。

他也說不清楚。也許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，當時他滿腦子都是“不行，不能這樣。”

兩個男人接吻，算怎麽回事啊，太惡心……不，或許應該說太奇怪了……

可是這都什麽年代了，接個吻怎麽了？關別人什麽事，再說旁邊又沒人看，甚至有個當事人自己都喝醉了。

沈熠想到這裏，對自己有些恨鐵不成鋼。

馬上就要出國訓練了，一年可能都見不著許雲逸。難道連個吻都不能帶走嗎？

就算答應了汪哲嚴在國外的一年不能聯系許雲逸。可是許雲逸，真的就會因為自己一年不在他身邊就喜歡上汪哲昊嗎……

萬一呢……畢竟舊情在前，而自己重新遇到學長也才半年多。

沈熠心裏一團亂麻。他對許雲逸是依賴是相處起來很舒服所以產生了可恥的占有欲，還是真正的戀人之間的喜歡，到現在他好像還是不能確定，搖擺不定。

他一邊小肚雞腸地想既然許雲逸要和男人在一起，為什麽不能是自己。另一方面又因為對感情的不確定而心虛到一再退縮。

以前他總覺得來得及，一切都來得及，慢慢把事情想清楚就好。可是眼下面對馬上到來的離別，還有之前和汪哲嚴達成的約定，他很焦急又不知道怎麽辦。

第二天一早許雲逸就去上班了，沈熠翻來覆去到淩晨才睡著的，等他起床時連人也沒見著。

沈熠洗漱完去廚房找吃的，才發現許雲逸給他留了紙條，說中午給他訂了壽司，到時間會送上門。

這意思就是，昨晚自己說不去了的話，他記得？

沈熠熱了牛奶放了脆麥片嘎嘣嘎嘣吃，吃完了又拿了一桶冰淇淋窩在沙發上邊看電影。

那昨晚的吻，還有自己推開他的事……他應該也知道……

正走神著，門鈴響了。

沈熠從貓眼一看，是學長的母親，還帶著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男孩……應該就是許雲逸的弟弟了。

不知道學長有沒有跟他父母說自己不去的事情，如果說有工作不能去了，那現在開門就穿幫了。如果沒說的話，那學長媽媽帶著他弟弟來，是有什麽事嗎？

沈熠想了幾秒，趕緊掏出手機給許雲逸發消息問他怎麽辦。

門鈴還在響，門被“嘭嘭”砸了幾下，然後門外傳來學長他媽媽訓斥兒子的聲音。

沈熠屏住呼吸，怕被發現自己在家。沒想到許雲逸看到消息關心則亂，直接一個電話就打過來了，沈熠手機鈴聲立馬在門口不大的空間裏響起來。

“小沈？小沈？是你在家嗎？”門外金秋然聽見鈴聲，立馬高聲問。

沈熠抹了一把汗，只能拒接了電話，把門打開了。

“抱歉阿姨……我剛剛睡著了，聽到門鈴響正想給您開門呢。”

“沒事兒。我還怕屋裏沒人白跑一趟呢，有人就行。”金秋然笑著扯許雲宇進屋，她力氣有點大，扯得許雲宇一個趔趄。

沈熠一見到許雲宇就楞了楞，

這孩子有一米六幾了，模樣生得甚至比他哥哥都漂亮。可是一看手腳和眼睛，就知道不對勁。

他肢體僵硬，只是站著不動，一只胳膊就像猴子那樣舉著，然後手指垂下，像個癲癇隨時要發作的病人……

“雲宇，這是你哥哥的朋友，你叫哥哥。”金秋然拉了拉兒子的手。

許雲宇沒見過沈熠，只是歪著頭目光呆滯地看他，嘴唇蠕動幾下，話沒出口，嘴角一滴口水倒是搖搖欲墜。

沈熠沒想到許雲逸弟弟是這種情況，連忙拿了紙巾遞過去。金秋然接過擦了一下許雲宇嘴角，然後隨手把擦了口水的紙丟在地上。

難道學長一直不想讓自己知道的就是這個嗎……這種情況屬於……腦癱吧。

許雲逸又打了個電話，沈熠拒接了，然後悄悄給他發了微信說，他媽媽已經進來了。

“小沈啊……我聽雲逸說，你今天有事不能去了？”金秋然讓許雲宇坐在沙發上，自己兩只手按住他，不然他亂動。

“嗯……待會兒就要去公司了。”沈熠努力圓這個謊言。

“哦哦，我還當你這孩子看不上我的手藝。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吃什麽外賣，喜歡在外面吃飯。家裏的飯菜雖說沒外面的好，但是畢竟是父母親自做的。”

金秋然一副拉家常的樣子，沈熠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麽，只好也坐在另一個沙發上，給她們倒了水。誰知許雲宇看到他倒水，先是直楞楞看著，忽地揚起手把杯子打掉在地上。

透明的玻璃杯“啪”地就碎了一地。金秋然把許雲宇按住，往他身上狠狠打了幾下。沈熠連忙去拿掃帚，把碎片掃起來。

“不好意思哈，這孩子就是這樣。”金秋然說。

可奇怪的是，沈熠完全從她的話裏聽不出來歉意。她帶著許雲宇來，好像就是為了給沈熠看看。意識到這一點，沈熠有點生氣。

“小沈，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啊？”金秋然問。

“我……”沈熠想了想覺得不能說真話，敷衍道：“就是個普通的上班族。跟雲逸一樣。”

“哦……那你和雲逸怎麽認識的？你們倆年歲差得挺大的。”金秋然一邊說著，一邊拿起杯子餵許雲宇喝水。

“熟人介紹才知道他是我學長，恰好我房子到期了，我倆就合租……”說謊的感覺讓沈熠不舒服。他動了動身體，勉強露出笑意。

“原來是這樣……”金秋然恍然。“那你工資……怎麽樣啊？”

沈熠皺眉不語，金秋然像是查戶口一樣，他很懷疑金秋然是不是看出了點什麽。

“嗨，你別介意。咱倆幹坐著也沒什麽事，我這就是多嘴，隨便問兩句。”金秋然拍拍他膝蓋，一副很親近的樣子又道：“我們雲逸命苦，因為這個弟弟，受了不少罪。你別看工資不少，可一大半都給我們了。但是我們也沒辦法啊，雲宇這樣我們也不能不管……一年到頭花銷太大，連累得雲逸日子也過不好。”

沈熠難得腦子靈活一下，立馬就猜到金秋然是看出來他和許雲逸是什麽關系，故意這麽說，告訴他他承受不了和許雲逸在一起要負擔起來的東西，勸他早點離開。

沈熠一下子就火了，“騰”地站起來。可他還沒開口，門就被打開了。

許雲逸氣喘籲籲站在門口，打開門看到弟弟和母親在屋子裏坐著時，不明不白地靠著門笑了一聲。

“雲逸？你怎麽回來了？”金秋然回頭看見兒子，尷尬笑笑。

她一轉移註意力的功夫，許雲宇又亂動起來，手在半空中舞來舞去，不知道在幹什麽。

許雲逸並沒有說什麽，也沒有做什麽，只是走進來靜靜關上門，然後把公文包放在鞋櫃上換鞋。

這讓金秋然稍稍送了口氣，她解釋道：“我帶著雲宇，來請一下小沈。家裏做的飯菜可能確實不好，但你爸生日，該熱鬧熱鬧。”

沈熠不想聽她說話了，擰著眉看她。

金秋然已有五十多歲了，眼角皺紋很多，頭發是短的，燙成了卷，但是疏於打理，已經很毛糙了。她黑色印花的短袖包裹著有些瘦的身體，衣服好像是幾天沒洗了，又或者是很久沒洗澡，身上散發出一股子餿味。

“哎！你這屎尿多的狗東西！”金秋然忽然高聲罵了一句，臉皺起來，狠狠打了許雲宇一下。巴掌落在許雲宇瘦削的肩胛骨上，發出一聲悶響。然而許雲宇似乎毫無所覺，還是那樣目光呆滯地看看他媽媽，又看看沈熠。

金秋然拉著許雲宇就往衛生間去，經過沈熠旁邊時他才看見，許雲宇褲襠處濕了一片，並且散發出一陣惡臭，應該是拉在褲子裏了。

許雲宇被扯著胳膊拽進衛生間，許雲逸也跟著金秋然去了廁所幫忙，沈熠以為他們可能會在裏面吵起來，但是並沒有。

許雲逸出來了一趟，到臥室找了自己小點的短褲和T恤給弟弟換上。沈熠腦子很亂，他站在衛生間門口走來走去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。

“那我們就先走了……小沈你忙你的吧，有空再到我們家做客啊。千萬別見外。”金秋然帶著許雲宇從衛生間出來就走了。

許雲逸開車送他們，順帶回家給他爸爸過生日。

出門時，許雲逸沖他淡淡笑了下。那笑容沈熠看得心酸，想悄悄拉一下他手，卻被許雲逸躲開了。

“臟。”許雲逸說著，關上了門。

那盒沈熠本來打算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是冰淇淋已經化了，勺子插進去像是插在奶油裏。他想去冰箱重新拿一個，但是扶著冰箱門，實在忍不住幹嘔了幾下。

許雲宇拉在褲子裏的味道，無法形容，臭得揮之不去。沈熠跑去打開了臥室的窗戶陽臺的窗戶還有廚房的窗戶，才覺得好了點。

一直到中午，許雲逸訂的壽司被外賣小哥送上門來，他都沒胃口吃東西，直接連著盒子放進冰箱了。

學長開門之前，他是想和學長媽媽吵一架的。

他猜學長媽媽可能看出來他和學長關系有些暧昧，故意讓他去家裏做客，被他拒絕就幹脆帶著許雲宇找上門來。她的目的就是讓這個暧昧對象或者幹脆就是戀人的男人，知道她大兒子活得多狼狽，多悲慘，嚇走這個人。

可是許雲逸的自尊心呢。為什麽身為母親卻毫不在意這個已經為家庭付出那麽多的兒子，他難過不難過，傷心不傷心。

沈熠躺在沙發上，心裏堵得難受。

按道理說，父母把孩子帶到世界上的時候是擅自做的決定，那他們就得為這個決定負責任。所以生下一個天才，或是這樣的一個天生智力有缺陷的孩子，都是父母該承擔起責任。

是，天命無常，他們委屈無奈，可能也罵過人生為什麽不如意。可是許雲逸呢，許雲逸做錯了什麽？

只是因為恰巧在這樣的家庭，就要提前承擔起比別人多得多的一切。甚至生活節儉，除了做飯沒有其他的愛好，工資一大半給父母撫養弟弟。

就連這樣，父母都不肯放過他，還要這樣折辱嗎？

如果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系是這樣的，那還真不如像自己這樣打小父母就消失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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